眼看着萧煜转身坐上牛车,渐行渐远,直到彻底看不见了,苏织儿再也忍不住,捂住嘴抽泣起来,一边哭一边往回走,连她自己都觉得颇为莫名其妙。
他又不是不回来了,她哭成这般,怎的像跟被夫君抛弃了的怨妇似的。
纵然这般想着,萧煜离开的前两日,苏织儿仍不免有些怏怏没精神,亦不大习惯这空荡荡的屋子。
夜里听着外头的风声,便总是辗转难眠,总想着他在那章家过得好不好,适不适应,担心会不会有人因着他那瘸腿而看低欺辱他。
越想便越睡不着。
牛三婶得知萧煜去章家做活的事儿,倒是很替苏织儿高兴,不管怎么说,这萧煜可总算是挑起了养家的担子。
等萧煜回来的日子里,苏织儿闲来无事,就缝那早就买了但一直没动工的料子,替自己做新衣。
要不就反反复复认字,练字,再不然就去牛三婶那厢坐着说说话。
她可谓掰手指数着日子过,及至第十日,苏织儿天不亮就起了身,前一日她便去镇上买了不少好菜,待处置了一番,她便坐在灶房的木墩上眼巴巴望着柴门的方向。
苏织儿自然不知道,盼着这日的并不只有她,还有远在沥宁县城的另一人。
每隔十日便回一趟兆麟村,是萧煜想到苏织儿不一定同他一道来,便一开始就和那章老爷讲好的。
前一日,他就收拾好了东西,天才亮便背着行李自章家侧门出去了,守门的家丁看见萧煜,热情地招呼道:“周先生,要出门啊?”
“嗯。”萧煜一颔首,“回家去。”
“哦……”那家丁看着萧煜远去的背影,不由得纳罕地挠了挠头,方才他怎的觉得这位向来不苟言笑,冷得跟冰似的的新账房先生看起来好像很高兴。
是错觉吗?
离开章家,萧煜没急着去坐牛车,而是转而去了曾与苏织儿一道去过的布庄。
虽离上一回来,已隔了好一段时日,可那布庄的女掌柜还记得萧煜,一眼便认出他来。
毕竟这般相貌俊美的男子也不是常常能见着呢,自是难忘。
“客官,想要什么样的料子。”见他专往那颜色艳丽的布匹瞧,女掌柜登时心领神会,笑眯眯道,“今日可也是替你家娘子挑选的?”
不同于上回的扭捏,这次萧煜大大方方道:“敢问掌柜的,可有上回那般适合我家娘子的藕荷尺头?”
“您稍等,我瞧瞧。”女掌柜说罢,转身在架上寻了片刻,才抽出一匹来,搁在萧煜面前,“这匹,颜色倒是与先前那匹相近,上头还有花样,我觉得倒是更好些看。”
萧煜细细一瞧,确实如此,这匹的颜色更浅,倒显得更娇俏许多。
他甚至能想象到这料子有多衬苏织儿,她本就只有十五岁,花儿似的,正是该穿这颜色的年纪。
“这料子,我要了。”萧煜说罢,又抬首在架上睃视了一圈,目光倏然定在了一处,可也不知想到什么,神色却变得略有些不自在。
女掌柜疑惑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,顿时了然,却佯作不知,只自然地从架上抽下那匹料子道:“您家娘子上回没能扯这几尺的朱红料子做小衣,我一直觉得可惜呢,您既得买下了那块,不如将这块也一道带走吧,我算您便宜些,可好?”
萧煜深深看了那朱红尺头,掩唇低咳一声,才低低道了句“好”。
买下了两块衣料,萧煜满意地离开,去往城门的路上,沿途瞧见一家糕点铺子,他迟疑了一下,可纵然苏织儿再喜甜,有了前车之鉴,他也断不敢再冒险。
又向前走了两步,萧煜复又停下来,然这回思索片刻,他却是提步走了进去。
再出来时,萧煜捧着手上的木盒,一想到苏织儿收到此物时高兴的模样,眸光便温柔了几分。
想来,她定然会喜欢。
萧煜将东西收进包袱中,继续缓步微显瘸态地向前走,却并未发现,一顶与他擦肩而过的软轿在下一刻骤然停了下来。
当他走过那放落的软轿不久,就听身后传来略显激动的声儿。
“可是六殿……六爷?”
第38章 归家
沥宁县城, 清茗居。
二楼雅间,萧煜端坐在半敞的窗前,眼见面前人半躬着身子毕恭毕敬地替他倒茶。
“六殿下, 请用茶。”
萧煜瞥了眼杯中清澈的茶水, 却是未动,只淡淡道:“范大人如今乃是这沥宁县县令, 而草民不过一介流放的罪人而已, 您不必这般称呼草民。”
这位代替钱升新上认的沥宁县令范奕闻言面露难色,他一身天青锦缎长袄, 长相周正,看年岁也不过二十有余,他张了张嘴, 神色间颇有些怅惘,须臾,定定道:“在微臣心中,无论如何, 六殿下便是六殿下,是皇家血脉,陛下之子,与您是否获罪毫无关系。”
见他这般坚持, 萧煜也不再说什么,只捏起茶盏垂眸轻啜了一口。
对于这位少年得志的范奕范大人,昔日在京城,萧煜虽与他不过几面之缘,并无太大交集, 但想起上回在那书肆听得的一些言论,他薄唇微抿, 佯作不知般问道:“范大人不是在翰林院吗,怎的跑到这沥宁来了?”
听得此言,范奕掩在袖中的手蓦然攥紧成拳,紧蹙的眉宇间浮现几分愤懑,他沉默许久,方才强忍住心底欲喷薄而出的怒火,抬眼看去,“微臣,是以无故污蔑上官的罪名被贬谪至此的……殿下可知,户部崔侍郎有一子,年近而立,却因整日纵情声色不思进取而屡试不中,可今年科举,他竟然一举及第,最后列三甲第三十四位……”
萧煜举着杯盏的手微滞,对于那位崔公子,他印象倒是很深,范奕对此人的评价还算是客气,那人满脸横肉,□□熏心,常年眠花宿柳,何止是不思进取,简直蠢不可及。
那般人,居然能进三甲,的确是匪夷所思。
范奕顿了顿道:“虽不少人同微臣一样心存疑窦,但也不敢随意置喙,直到殿试后不久,微臣一位落榜的同乡好友找到了微臣,告诉微臣说他怀疑这届春闱或存舞弊,就因着前几日夜里,他在那花街遇着那位喝得醉醺醺被家仆架着的崔公子,那人不仅对他冷嘲热讽,还告诉他,就他这般贫寒出身的学子,想一朝飞上枝头不过是痴心妄想,到最后也只是替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做嫁衣罢了……”
做嫁衣……
听得三个字,萧煜剑眉微蹙,眸色暗暗沉了沉。
“何谓做嫁衣!”范奕咬牙切齿,但仍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,“其实不仅微臣那同乡有疑,微臣亦心生怀疑,谁知暗中调查之下,竟教微臣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……”